《悬崖之上》:抱有幻觉必死,心向黎明永生
2019年的平遥影展张艺谋大师班上,贾樟柯与张艺谋对谈,梳理了他在电影生涯中的创作历程。其中张艺谋有一处自白让身在现场的我印象深刻。他坦言,自己并不是“作者导演”,而是一位“职业导演”。
地位显赫甚至被尊称为“国师”的张艺谋导演如此清晰直白地评价自己,实在令人惊讶。不过这也正好解释了在张艺谋的创作历程里,为何会有如此之多风格迥异的作品。有艺术价值颇高的《活着》,也有令人大跌眼镜的《长城》;有在国际艺术影展擒奖的《红高粱》,也有开创商业大片的《英雄》。张艺谋一直在不断挑战自我,直言把“导演”当成职业,用影像去讲故事,或许才是这位70岁高龄的导演毕生的追求。
即将上映的《悬崖之上》是张艺谋导演的第一部谍战片,这也是他面临的全新挑战,这次他的成果如何呢?
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,伪满洲国控制下的雪国哈尔滨。四位曾在苏联接受特训的共产党特工组成任务小队,回国执行代号为“乌特拉”的秘密行动。由于叛徒的出卖,他们从跳伞降落的第一刻起, 就已置身于敌人布下的罗网之中。
是敌是友,亦步亦趋,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口舔血,在悬崖立足,稍有不慎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导演仿佛一个将观众的期待和惊喜玩弄于股掌的高级魔术师,总是抛下一个讯息,转手让讯息落空。观众仿佛也随着剧情一起猜测故事走向——谁是内鬼,任务如何展开,破绽怎样被发现,主人公如何在敌营里生存。故事紧张,节奏迅疾。
片中执行任务的四人小队被分成了两伙,张译饰演的张宪臣和刘浩存饰演的小兰是一队,秦海璐饰演的王郁和朱亚文饰演的楚良则是二队。而其中张宪臣和王郁本是夫妻,有过一儿一女如今下落不明。小兰和楚良是情侣,却被迫在任务开始时面临分别。
在二队进入敌营,凶多吉少之际,张宪臣曾告诉小兰,要抱有楚良已经死了的觉悟。冲锋陷阵的时刻最忌讳儿女私情,因为情感会让人丧失理智,往往便是最致命的弱点。但很快,机智果敢的张宪臣在一次奔逃的过程中,看到路边的小叫花子动了恻隐之心,更怀疑那是自己变成叫花子的儿子,便下车去问询,并因此被捕。
尽管告诫别人要把爱人当成死去的状态,自己却无法真的抹去找到孩子的期待。情感是软肋,但也是盔甲。或许无数次他都是靠着对孩子的念想撑持下去,也是为了让孩子能生活在和平的年代才出生入死。也正是这种对孩子犹生的幻觉,导致了一向机敏老道的他犯了大忌,将自己陷入将死的境地。
视觉始终是张艺谋作品的注脚和标志,他的作品题材千变万化,但很多商业片的视觉呈现都是非常考究的。无论是黑白墨色的《影》,复古斑斓的《金陵十三钗》,或是漠漠黄沙的《一秒钟》,视觉色彩的呈现都是张艺谋电影里不褪色的亮点之一。
《悬崖之上》则是用漫天的大雪来呈现,雪有缓有急,有大有小,在哈尔滨的冬天显得融洽又特别。因为雪可以用来讲故事,当行动紧张的时候,暴雪倾盆,甚至树上落下雪瀑。当情感舒缓的时候,雪又飘然而下,彷如在帮主人公讲述一个如泣如诉的故事。而在故事后半段,凄厉殷红的鲜血洒在纯净无暇的白雪之上,更是强烈的视觉与情感冲击,令人震撼。
对于经常被谍战电视剧洗礼的观众来说,在大银幕看谍战片总会有一种奇妙的“电视剧感”,尤其倚靠强情节强反转多台词的《悬崖之上》,虽然在服化道、动作设计都比电视剧要全方位升级,但如何让观众享受到“电影感”仍然是《悬崖之上》的必修课。
比如其中的镜头调度就令人印象深刻——有一场戏是于和伟饰演的特务科领导周乙去察看情况,高科长则派了心腹飞凡饰演的女特务去暗中跟踪。整个镜头陡然升起,于和伟和飞凡二人的行动轨迹让观众在上帝视角下看得一清二楚。还比如在电影时刻表上打钩、烧掉写有暗号的纸条等处的大特写,都精准简洁,绝不拖泥带水。
张艺谋影片的情感落点向来都是不会缺席的,无论动作设计再精彩,情节氛围多紧张,最后能让观众深刻回味或者记在心上的,总是那戳人的细节情感,张艺谋导演也深谙此道。全程不知情的小兰去询问周乙,那些同志是怎么牺牲的。周乙告诉他,他们没有被俘,没有遭受过折磨,让小兰放心,他们没有遭受额外的痛苦,死得其所。
比起死亡,遭受到非人的虐待和折磨更加痛苦。而比起这一切,把所有都看在眼里,一切都“在现场”却不能说出真相的人,或许也是痛苦的人。他必将日夜被眼看着战友虐待而死的画面折磨,铭记没有能将毒药药丸从战友口中掏出的时刻。这一切都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,堪堪承受在心,不与人说。
为了完成任务,在哪里跳车,朝哪里呕吐都很重要。曾告诉小兰要抱有同志已死的觉悟,终究难以放弃孩子犹生的幻觉。读过伊索寓言便知道,欺骗是立身的母本,谎言是求生的记号,鬣狗与狐狸谁都难以在乱世里幸存。无法从楚良口中掏出的药片,如果成分是剧毒,那毒的名字便叫作叫甘愿。心甘,情愿,为了黎明到来而付出一切。
《悬崖之上》主线里任务的行动代号是“乌特拉”,在俄语里“黎明”的意思,英勇的战士笃信着黎明的到来,奋勇保卫正义和家园。尽管抱有幻觉会陷入将死的境地,但心向黎明的勇士则必将永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