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，天空已经蒙蒙亮。在一个喷泉里，有一群因为衣服湿透而瑟瑟发抖的演员。一切都看起来很糟，这本不是原来的计划。

剧组预想的是，在屋顶上拍摄片头，因为纽约的屋顶party很常见，可以用洛杉矶的天际线代替纽约。然而由于风太大，预定计划泡汤了。剧组只好更换场地，他们来到影视基地里的一个小公园，假想着那里是纽约格林威治村的城市绿地。公园里有个喷泉，对面是一排楼房，摄制组搬来了咖啡馆里的沙发，就这么开始了拍摄。

折腾了一整晚，演员们又湿又冷。马修吐槽说，我都不记得上次离开喷泉是什么时候了。演员们大笑。他们或许还没意识到，以后连轴转的摄制过程中，马修的笑话成了必不可少的调味料。

《老友记》片头的喷泉戏里，跳舞的场景是按照原计划来的。不过结尾处的嬉笑打闹，则是演员们的真实状态，为的是保持彼此的清醒。十年后，马修回忆起那个凌晨，说那是一段改变了他们人生旅程的开始。那段影像，记录下了老友记大火之前的最后一刻。

以上内容，出自Kelsey Miller的《I'll be there for you》。这是一本关于《老友记》幕后故事的书，充满了令人意外的波折。我一直以为这么成功的一部剧，拍摄过程一定是一帆风顺的。看了之后才发现，原来这部剧的诞生，是一件本不应发生的事情。

我是偶然才发现的这本书。当时正在重温《老友记》，发现Joey房间有希区柯克海报和马耳他之鹰雕像，估计负责布景的是推理小说迷。想找资料来确认，结果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这本《I'll be there for you》，带着我走进了《老友记》的"隐藏剧情"。

1994年9月22号，NBC播出了《老友记》试播集。《纽约时报》评论说，他们二十多岁，他们喜欢在一起，他们怪异，疯狂，有时幽默。正如制作人大卫·克雷恩和玛塔·考夫曼一样。

上大学期间，克雷恩和考夫曼都选了同一门导演课。为了完成课程作业，他们共同导演了一些片子，拉开了合作的序幕。他俩的能力互补性很强，在拍摄《老友记》期间，克雷恩通常会在编剧房间修改笑话和故事线，考夫曼则是检查衣橱，指导机位。但此时他们才刚刚相遇，完全不知道人生会往哪个方向发展。

1985年，一个下着雨的星期三下午，考夫曼在纽约一个公交车站等车。二十分钟过去了，公交车还没到。她感到烦躁不安，一是因为等车，再有就是对于进军电视剧犹豫不决。她不仅在等车，也在等一个明确的信号，好帮助她做决定。突然一辆黄色出租车不寻常的停在她面前。司机的名字和克雷恩一样，也叫大卫。正是因为这个相同的名字，考夫曼在出租车上作出了和克雷恩合作进入电视行业的决定。

没想到，这么一个充满随机甚至有些混乱的场景，会成为《老友记》的起始点。

之后，凯文·布莱特也加入了进来，他带来了考夫曼和克雷恩所不具备的能力，像是如何召集一个摄制组，和具体的制作流程。他们三人都曾在纽约居住，回想起来到好莱坞之前的日子，那个时候刚大学毕业，对于前景都感到很迷茫。但他们并不孤单，因为身边有很多经历相似的朋友陪伴。

三个人根据自身经历，起草了一份大纲。这是一部关于朋友的剧，名字叫Insomnia Cafe，讲的是六个二十多岁，喜欢泡在咖啡馆的年轻人之间的故事。大纲的主题很简单，就是关于友谊。因为当你年轻，单身，生活在无依无靠的大都会，朋友就是你的家人。跟NBC电视台接触后，Insomnia Cafe改成了Friends Like Us，后来又变成Six of One，最终才变为Friends。

考夫曼和克雷恩很快写完了试播集的剧本，但他们完全没想到之后十年都会专注于这部剧。所以当时自然也不会去想为何Monica是个厨师，却总能在自己家吃晚餐。为何主角们住在曼哈顿却不锁门。为何Phoebe会结识Monica并同住。原因很简单，他们当时根本不认为这部剧会存活到需要解答那些问题的长度。

这部剧面临的困难重重，不仅编剧是几个初出茅庐的菜鸟，就连电视台的一个高管Don Ohlmeyer也是以各种理由百般阻挠，比如不喜欢它的故事线，不喜欢过于拖沓的，充满对话的开头......经历过频繁的修改之后，1994年5月4号，"The One Where Monica Gets a Roommate"在华纳影棚5号开拍。唯一的好兆头，是NBC把周四晚8：30的黄金档给了这部剧。

1994年的一个仲夏夜，六个年轻演员从洛杉矶飞往拉斯维加斯吃饭餐。NBC刚刚买下了《老友记》一季的播放权。导演詹姆斯·伯罗斯对六个人说，这是他们成名前的最后一顿饭，今后他们的人生将会因为这部剧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。伯罗斯带六人出来玩儿的主要目的，是帮助他们增进彼此的友谊，方便日后的合作。

其实，把这个六个人凑到一起，是相当的不容易。

大卫·史威默从小跟随父母从纽约来到洛杉矶，在中学时加入了学校的戏剧俱乐部。有一天，他跟父母看了一场演出，那是一个演员的独角戏，表演了许多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人物。看完演出，大卫就决定今后也要成为演员。

他后来去了西北大学，结交了不少朋友，毕业后在芝加哥成立了自己的剧场表演公司。但是大卫在好莱坞的开局并不顺利，鲜有电视露脸机会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Daily Grill端盘子。《老友记》剧组通知大卫时，心灰意冷的他已经回到芝加哥专注剧院，不肯再回洛杉矶。当时的著名导演伯罗斯亲自出马才把大卫叫了过去。

和大卫一样，马修·派瑞的演艺事业也出师不利，只能到处演一些龙套角色。《老友记》拍摄计划浮出水面之时，朋友们都打电话给马修，说里面有个Chandler Bing的角色，简直就是他的翻版。但当时马修正在另外一个剧组工作，所以《老友记》只能继续寻找其他演员试镜。马修甚至亲自指导他的朋友如何出演Chandler。结果就在《老友记》剧组要选定马修的一位朋友出演之时，那位朋友拒绝了这份邀约，马修才如愿以偿得到这个角色。

即便丽莎·库卓小时候就展现出了表演天赋，能整段的背诵《爱丽丝梦游仙境》，但她本来要跟从父亲的脚步，当一名医生。在她哥哥朋友的劝说下，丽莎决定冒一些风险，去洛杉矶学习喜剧表演。更令丽莎没想到的是，她父母对这个决定非常支持，因为他们正在担心丽莎过于追求学术和稳定的生活，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动力去探索其他可能。

丽莎的开局也不顺利，被一个喜剧节目炒了鱿鱼。为了走出被解雇的阴影，她把棕色的头发染成了金色，以一个崭新的态度迎接之后的试镜。丽莎参演的第一个有影响的剧叫做《Mad About You》，她演了一个有些另类的服务员Ursula，之后成为了Phoebe的双胞胎姐妹。

相对其他几名演员，柯特妮·考克斯已经小有名气。虽然出演了大火的MV和商业广告，但接下来的十年她也只能接一些小角色。《老友记》的编剧们，一开始为柯特妮量身定做了Rachel这个角色，他们根本没想过让柯特妮演Monica，因为柯特妮显得过于热情随和。当读到剧本的时候，柯特妮觉得自己明显跟Monica更合拍。此时她和编剧都还不知道，Monica以后会变成一个有强烈竞争欲望，对许多行为习惯有强迫症的人。柯特妮自己的一些特质，塑造了后来的Monica形象。

一天，柯特妮在摄影棚无意中看到了Nancy McKeon也在试镜Monica的角色。Nancy McKeon已经是成功的电视明星，拥有较大的粉丝群，而且也很好的诠释了Monica的形象。编剧们商量后认为，《老友记》是一部没有主角，或者说人人都是主角的剧，所以不能有一个大明星抢过所有风头。于是最后还是决定让柯特妮来出演。

马特·勒布朗不像其他演员那样有经验，他的代表作，仅仅是给Heinz番茄酱拍的广告。马特本来是个木匠，早年的工作也多与建筑业有关。繁重的体力活让他保持了好的形体，所以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去纽约尝试当模特。结果因为身高不够，他没有得到模特的工作。反而因为在街上偶遇了一个演员，跟老友记里Joey一样，说了句How you doing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演艺圈。

在接到《老友记》试镜邀请时，马特兜里仅剩下11美元。试镜前，马特在卫生间摔了一跤，把脸碰出了一个大口子，听起来倒像是Joey的做事风格。但其实编剧并没有让Joey拥有一个马大哈的性格，是马特自己觉得要这么演。正值编剧在马特和另一位演员之间犹豫不决时，华纳的选角主管告诉编剧，马特是一位每一集都会进步的演员，这才定下是他。

詹妮弗·安妮斯顿在加州出生，9岁那年父母离异，她跟随母亲在纽约长大。事业起步时，她出演的电视剧不断被砍，她感觉自己是个失败的肥皂剧女王，因为这个行业已经厌倦了她的表演。在洛杉矶日落大道的一个加油站，詹尼佛偶遇了NBC的主席，失落的问道：我还有机会吗？

时任NBC主席Littlefield把詹妮弗推介给了《老友记》剧组，让她去试镜Monica。詹妮弗看了眼剧本，就发现她不是Monica，而是Rachel。不是因为詹妮弗跟Rachel经历相似，恰恰相反，詹妮弗是Rachel的反面，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，正是詹妮弗小时候嫉妒过的同学们。

不过詹妮弗当时还在出演另一部CBS的剧。CBS之后因为眼红NBC的《老友记》取得了成功，要求詹妮弗退出《老友记》，转而拍摄自己电视台的剧。《老友记》的编剧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Rachel人选，甚至在拍摄剧照时要求詹妮弗退出画面，便于以后改成新的演员。

同时NBC的摄制组决定赌一把，继续等待CBS的剧被取消，好让詹妮弗能够参演《老友记》。1994年9月，经过了一段时间僵持不下后，CBS在最后关头取消了那部剧，詹妮弗这才如愿，得到了Rachel的角色。

演员聚齐后，柯特妮告诉其他五个人，以她之前的演出经历来看，《老友记》要想取得成功，他们六个就必须真正的成为朋友，并且互帮互助。比如要给其他演员提建议，和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。毕竟这部剧不叫《Ross》或者《Monica》，无论成败，他们都要同舟共济。虽然演员们之间很少互相提供建议，但其他人还是听从了柯特妮的意见。

其实，柯特妮是演员中比较出名的那个。她本可以说服其他人围绕Monica来表演，但是她选择了六人作为一个整体。丽莎说，是柯特妮给他们团结合作的演出风格定下了基调。

1995年5月出版的《滚石》杂志，以《老友记》作为封面故事。在采访中马特这样诠释这部剧：它是关于旅程的开始，在没有做选择之前发生的故事。所有人要么正在经历它，要么已经经历过。年轻人期待着《老友记》里的生活，年长者看到会充满了回忆。同龄人则试图在其中找寻线索，帮助决定人生的下一站。不过这部剧还没有到好评如潮的程度，《华盛顿邮报》就批评说，五彩斑斓的家具让《老友记》活像一个三十分钟的宜家广告。

就在《老友记》刚步入正轨的时候，节外生枝的事件又发生了。1996年，超级碗上播放了一则《老友记》x健怡可乐的联动广告，大概剧情是Monica的厨房丢了一瓶健怡可乐，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是Rachel偷走的。这个广告招致了广泛的批评，报刊评论家们认为《老友记》过于商业化了。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谈续约的时候，大卫叫上其他五人一起要求涨薪。这样以团体为单位的涨薪要求，在好莱坞是前所未有的。而且，他们提出了在当时属于天文数字的10万美元薪水。电视台有可能不得不解散这部剧。幸好这场争斗以六人和电视台达成新的协议而告终。

一番折腾后，为了保住收视率，《老友记》也不得不采取营销手段。一种方式，是尽量模糊《老友记》和现实的区别，让观众以为他们看的基本就是演员们日常生活的全景呈现。比如会有报道说柯特妮和詹妮弗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饭，就像剧中那样。马修和朱丽叶·罗伯茨传出绯闻的时候，《老友记》适时的安排他们在第二季里出演对手戏。

不过《老友记》还是遇到了新的麻烦。直到第六季快要结束的时候，华纳和NBC还没有就续约达成新的协议，尽管他们已经通过《老友记》赚的盆满钵满。在讨论续约时，六人再一次联合了起来，要求大幅度涨薪。时任NBC主席甚至已经制定好了没有《老友记》的播出计划，并且开始准备《老友记》最后一季的宣传。好在最后关头他们又达成了新的协议，《老友记》才得以继续播出。

合同的问题虽然暂时解决了，但柯特妮结婚了，其他人也有了伴侣。演员们有了家庭等其他事情的分心，开始对拍摄感到有些厌倦。剧组不得不把拍摄时间从晚上改到了下午，以便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和家人相处。剧组还想了新的办法来调动他们的情绪，其中一招就是设计婚礼的剧情。

好景不长，就在2000年的夏天，《老友记》来到第七季的时候，CBS推出了一款荒岛生存类型的电视真人秀节目，收视率超越了《老友记》等情景喜剧。第九季的时候，编剧已经决定要给故事收尾，作为最终季来拍摄，并且电视台，演员们也都是这么宣传的。

此时的演员们想要专注，变得更加困难了。大卫想要把精力放在芝加哥的剧院，当一个导演。柯特妮想要一个孩子。丽莎不仅是演员，还是制片人，也有家庭要照顾。所以演员们接下第九季的时候，已经安排好了《老友记》结束之后的其他演出计划。

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，能编的故事基本都演了出来，编剧已经编不下去了。为了避免Ross和Rachel过早的在一起（因为那意味着大结局），编剧有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想法，让Joey和Rachel发展出恋情。和观众一样，演员们也非常不适应这个设定，《老友记》第一次有了山穷水尽的感觉。但是NBC仍在苦苦寻求能替代《老友记》的节目，以便保住周四晚的观众，从而跟其他电视台有同等的竞争力。所以NBC还在寻求续约《老友记》，尽管这需要支付天价的续约费用，以及要说服演员们留下来。

詹妮弗是反对第十季的，因为那时他们刚刚赢得艾美奖，正是退出的好时候。她做了一些妥协，只能参与一半的拍摄。因为六个人都坚持要一起参与，所以最终季只能有12集，而不是通常的24集。

12月20号，周五，这是搞定新合同的最后一次机会，之后就将迎来圣诞假期。布莱特站了出来，充当电视台和演员的中间人，继续着双方的交涉，扯皮，没人知道对方是不是在使诈。最终双方同意了最后一季的拍摄计划，只有18集，总价值再创新高，接近2千万美元。

签完合同，编剧们却开始苦恼。他们需要绞尽脑汁来设计剧情，因为观众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，比如Ross和Rachel会在一起之类的，更重要的是编剧必须想一个出其不意的，让他俩经历过这么多分分合合后，还能在一起的方式。同时又得避免用力过猛造成烂尾，比如说一切都是Phoebe的幻觉，或者Rachel的一场梦之类的。

处理Ross和Rachel的关系时，编剧本想让他俩一起去巴黎，然后Ross再跟Rachel求婚，但后来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，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铺垫，两人已经足够成熟，可以直白的说出他们所思所想。

跟剧情的编排相比，拍摄最后一集更难。化妆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，才能掩盖住发红的眼圈。本来演员们还强忍着泪水在坚持，结果马特在沙发上说，这是他们最后一场咖啡厅的戏，让演员们和整个摄制组都集体泪奔，再也无法正常拍摄。柯特妮一直是发挥最稳定的演员，很少忘词，从来不会笑场。然而最后一幕，柯特妮却不停地忘词。马修调侃说，看来有人会被解雇了。

第十季，故事来到了结尾，但生活还在继续。通过这本书，我才了解到即便对于《老友记》来说，生活也不止有诗和远方，还有眼前的苟且。

《老友记》背后的故事，也充满了欢笑和泪水，有着不亚于它本身的精彩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