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害&幸存
二十二。
这是一场迟来了七十年的记录,这段历史拖着最后的尾巴,正不可逆地走向消逝。
七十年后,它只存在于当事人的记忆中。
那是很不堪的记忆。
“这么久了哪里还记得清。”
每个老人几乎都这么开场。
可是她们怎么会记不清呢。
谄媚的日语招待语几乎是倾泻而出,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模仿,残酷细节刻在脑子里,岂是时间能够抹平。
老人一边说着,一边撕手上的死皮。
“强迫我们爬树摘野果子 不上就被刺死”
镜头一转,村里的人们手起刀落,剥一个香甜的菠萝蜜 喝一杯清香的椰子汁。
同样的果子,其人其景却天壤之别。
隐晦的对比。
林爱兰是她们中最为清醒的一个。
只有她说----
“我记得清楚得很。”
她记得亲生母亲被绑手绑脚扔进那条河里。
她记得自己参军,一手一把枪,杀死两个日本人,眉间有英气。
她记得自己假意同意嫁给日本人,潜入敌人腹地,一箱一箱地偷子弹,暗里抗日。
她记得自己无路可逃,被套上刑具,记得那不见天日的两年,十月到第三年七月。
在她漫长的沉默着抖动的双唇间,还有太多往事无法言尽。
试着去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生活。
夜里四面窑洞中,绝望的哭喊不绝于耳。
清晨从醒来的第一刻起,就等待着下一场无路可逃的噩梦。
这样,两年。
如果强奸是一晚梦魇,这便是极夜里的魔鬼。
痛苦的不光是事件本身。
歧视,偏见,误会,流言,在她们想要迎接新生活的时候,依然劈头盖脸地打来。
所以她们不说。
*“慰安妇”是日本的一面之词,尽管它已经比文革里的“日本娘(whore)”好听了很多。
*现在,她们的全称应为“二战被迫充当慰安妇的受害者”。
她们已经走到生命最后一页。
苍老,虚弱,迟滞。带有明显的时间印记。
在门口长坐,一步一步挪回床上午休,一一拿过窗边高高低低的药瓶。
片头的年轻照片和走动的黄色时钟,光滑玻璃表面反射出老人静物般轮廓。
太久了。
久到我们不得不问,此番旧事重提究竟有何意义。
“没有人理解她们,她们心里的负担很重,说出来就会好一些。”
可为什么回忆都以痛哭结尾。
曾经噩梦在七十年沉默中发酵,倾听宽慰来得太迟。
"这世界真好,吃野东西也要留出这条命来看。"
她们是受害者,更是幸存者。
20万中的22个。
还有多少人的生命停留在羞辱,误解,憎恨,遗憾,孤独中,等不到公正和道歉来临的那天。
她们还要生活下去。
不是活在噩梦之中。
她们有健康的身体,有时煮一锅香气四溢的饭菜,往火堆里扔进玉米,和子孙在院子里嬉戏打闹,省下自己的饭菜先喂流浪猫,陪孙子看西游记,也会会心一笑。
一开始,我以为这是忍辱负重与痛苦和解,以爱意与勇气对抗噩梦,这让我敬畏甚至同情。
但,有老人在看到八十岁的日本士兵照片时,没有生气没有痛哭,而竟然开起了玩笑。
她们忙于琐碎的神情如此专注。
才明白其实她只是在好好生活。
"她们如果太较真,那么在遭受苦难的第一天就会「死去」。所以真实人生中,她们永远有着温馨、有着希望、有着美好、有着歌声。"
所以她们才得以「幸存」。
"面对伤痛,不终日怨恨,但一刻不忘。"
“记录不是应该带着恨,只是有些东西不应该被遗忘。”
愤怒和平反都不是这个纪录片的最终目的,它只是一种记录,让真正关心老人现状的人得以了解,让历史被正视。